本文作者：灵卉颂
一位古典音乐家，用开放的胸襟，讲出他对这场流行演唱会的感受。
从来没听过流行歌星演唱会，这次是为了我的大女儿。陈百强是她陶醉的偶像，好奇心驱使着我，想亲身体验为什么有这样多的年青人为他神魂颠倒？这个看起来平凡得像「邻家的男孩」的青年，到底有什么神秘的魅力？
到了人山人海的香港体育馆，首先吸引我的，是中央舞台的设计。顾嘉辉乐队处于一角，另外一角拱形砌了几个透明的金字塔，作为整场演唱会唯一固定的舞台设计，利用激光的旋转照射，映放出不同颜色的光彩。舞台给人一种广阔舒畅的感觉，而演唱者更可以完全利用舞台场地，顾及四方八面的观众。虽然演唱者要整晚四面奔波，却无形中与各方观众拉近了距离，增加一份亲切感；而我认为这种亲切感正是陈百强演唱中最强调又成功地被塑造的风格，可算是使他从其他歌星分别出来的特质。
演唱会前半部给人的感觉是外向的(extrovert)。无论服装、选曲、灯光、唱歌风格以及歌曲之间的絮语，都贯串以同一的动感。当晚陈百强的服装，均以黑白为主。一开场黑色像猫的紧身衣服，镶满闪动的胶片，戴了一幅怪异银色的黑眼镜，妖气十足，使人想起了美国黑人女歌手Grace Jones。正如陈百强所说，今年的潮流时尚将会是以「妖」为口号，因此他要掀起这个热潮。以当晚前半部的服装及台风看来，他果然塑造了神秘妖艳的气氛。
上半场确叫人喘不过气来，选曲都是够劲够烈的，配以乐队的强烈节奏，又如雷电相击的音响效果，加上镭射激光时而扫射，时而变幻；台上独白的刻意卖弄（有点David Bowie的台风），台下“Danny”之声不时如浪潮四溅，这一切足使人陷入不由自主的迷境。还有那震摄的音量，令人觉得心窍抛出体外，溶合在群众音浪中，留下的是一份莫名的惘然。本来酝酿心头的惆怅抑郁、又或者是一些恐惧与优戚，在刹那间都停顿下来。这并不代表解脱，只是暂时的停顿。也许流行音乐比艺术、古典音乐较为人所接纳的因素之一，是流行音乐对听众并没有任何的要求。凭着音响灯光所造成的效果，听众是被动地带进一个虚幻的境界。而古典艺术却相反，不断要求听众向自己的内心，主动地探索和深入的剖白，带来内里感情的体会、心底的共鸣；这需要人主动的发掘和神会。相对下，毕竟流行热门音乐容易被接受。
演唱会的下半场，气氛由激烈喧哗慢慢平静下来，而歌曲也转入另一格调。由热情流畅的「创世记」、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振发性的「摘星」，到「爱的根源」、「等」的柔和抒情。
台上的陈百强，由卖弄夸张的「天王巨星」形态，变成「邻家男孩」的倾谈细诉。他的歌声并非雄壮响亮，一到激烈之处，便被乐队的强烈节奏掩没；温和抒情的歌曲，对他的音质及风格都比较适合，而且音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由衷味道，使人感觉舒畅自然。可惜的是，他选太多英文歌曲，如果集中一些本地的味道，可能效果更好。
陈百强在演唱会中表露自己的心愿，是希望能与听众有感情上的沟通，这点他是成功地做到了。由始至终，他都是近乎疯狂的投入，引用「百强85演唱会」的纪念专集里汤正川的话：「炯炯有神的目光，向每一个座位投射，又把你整个人摄了过去。」他在中央舞台上，不时东奔西跑，尽量避免使另一面的听众受到冷落，他希望能顾及每一个听众，使每个人听起来都觉得「他是在为我而唱」。后来encore多次，他更与听众的热情溶合为一，带着盖不住的兴奋问：「唱什么歌好呢？」然后总是接着唱出一首又一首令听众哗然大叫的「心声歌曲」。他不但控制了场面，也抓住了整个体育馆的脉搏。无论你喜欢陈百强与否，也不能否认他这种强烈的感染力，在当时的环境气氛配合下，是难以抗拒的。
我去听这场演唱会时，是不带成见，以完全开放的心怀去体验，结果虽然不可以说是接受或认同，但对这位青年歌手的敬业乐业精神，及那亲切的歌声，产生了一份好感。他整晚可说是差不多全部单人匹马上阵，除了一些在「欢乐今宵」随时可见的舞蹈表演之外（比较出色的是乐队奏出「涟漪」时的双人舞蹈），也没有其他歌星助阵，而陈百强除了演唱之外，还加插了一段用黄梅调唱出的折子戏，及在钢琴上演奏。舞台设计和演出效果配合得很好，其中唱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时，更充分利用舞台的广阔空间，以钢架把陈百强升至高空，虽然不免受了歌舞剧Evita的影响，但也成功地衬托出一个天之骄子的形象。后来陈百强乘坐在车上的箱架绕场一周，与听众挥手、握手、接受花束，更是要捧出「天王巨星」的气派。我不免又感触一番，在古典音乐的领域里，只有艺术本身才是凌驾一切，演奏者只能抱着谦卑态度，去演绎比他们的天才及努力伟大得多的音乐；要像流行演唱会般炫耀自己，高高在上地受到群众疯狂的崇拜，是古典音乐家难以想像的。
我衷心的希望，这位活力四射的青年歌手，不要被成功冲淡了他的亲切风格。他不用在台上大叫大嚷大跳，或卖弄无稽的独白，以博取群众对他的好感。只要他保持「邻家男孩」的形象，与爱护他的歌迷一起分享他的心声，像对友人一般由衷的倾诉。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保护自己创作的热诚，继续作曲，写属于自己的歌，唱心底的韵律，让才华逐渐开出真正的成果。我相信他的真诚将会使他继续成长，而他的成长自会替他带来更大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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