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時代叫陳百強
記陳百強與香港流行文化研討會
「有一個時代,叫陳百強」学者朱耀偉用這句話一錘定音,點出陳百強在香港流行文化的重要地位。究竟,陳百強的代表性何在?他又標誌了怎樣的一個時代?
中大中文系教授何杏楓指出,要數1980年代重要的香港歌手,陳百強一定榜上有名,但一直以來,有關他的討論似乎未有跟香港的中西薈萃及身分認同等議題作連結。他的形象以學院見稱,但卻沒有成為學院的研究對象。
繼去年的梅艷芳研討會之後,港大香港研究課程早前舉辦「摘星:陳百強與香港流行文化研討會」,嘗試開拓這片學術荒地。研討會朝十晚六,探究陳百強如何反映着香港流行文化的不同面貌。
文————李展鵬、梁明暉『摘星:陳百強與香港流行文化研討會」策劃人
關鍵字:憂鬱、傳統、時尚
研討會焦點之一,是以明星文本的概念出發去梳理陳百強的歌曲、電影與時尚風格。唱片收藏家黃國恩简述他的形象如何從少年演化成翩翩子,並指出在當年改编日本歌的風氣下,他的曲風更偏向歐美。
都會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院講師吳子瑜從陳百強的唱作人身份分析他的憂鬱特質。吳子瑜指出,陳百強是當年少數的創作型青春偶像,他更親自監製唱片,並非被動地交由唱片公司塑造的明星。他參與作曲及製作,如<盼望的緣份〉、〈我的故事〉及<漫長盼望>都是歌者自述,歌曲表現的憂鬱是他真實的寫照,而這種情緒是當時繁華盛世的香港被忽視的一面。吳子瑜認為,作為唱作人,陳百強作品中的「真實性」是香港歌手少見的,他由此發問:近年香港歌壇湧現不少唱作人,廣東歌曾經被忽視的「真實性」是否開始被看重?
人文學科研究者羅熹將陳百強的歌曲置於中國文學傳統中檢視,打通雅與俗、古與今之分野。這些歌看可以用「勵志」(如<突破>及<摘星>)與「抒情」(如<等〉及〈偏偏喜歡你)作二分,但羅顯細讀歌詞,指出兩者有相通之處,例如<畫出彩虹》的「前面阻礙重重/難敵我情濃」(鄭國江詞)既言志也抒情,這跟中國文學傳統有微妙關係。透過這分析框架,羅穎熹談到在近年
回應時代之餘,也聯繫著舊歌與中國作對照:例如張國榮在《失業生》中文學傳統。家貧、浪蕩的形象,就是陳百強「溫文公子」形象的對倒。卓男提出,陳百強的獨特性不是横空出世,而是有其建構過程。而且,他的明星人設與電影角色高度結合,總是「純情貴公子」,好像在演自己,是一種「本色演出」。這令他難以參演當時流行的動作片、黑幫片、古裝片及賭片,以致電影作品寥寥可數。
港大香港研究課程教授朱耀偉本身是陳百強迷,他當日身穿白恤衫、卡其褲綁腰外套,向陳百強當年在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留影的造型致敬,以此點出他的報告主題——時尚。朱耀偉指出,陳百強在1974年電子琴比賽獲獎時,正是香港流行文化轉變的時機;到了1979年,他的走紅更帶來了範式轉移:年輕人成為流行文化的主角,時尚進入日常生活,明星成了大眾臨摹的對象。陳百強歷年的形象,是朱耀偉少時的、時尚啟蒙,包括他身上的LacosteGiorgioArmani、LV及Kenzo等品牌。除了衣著,陳百強的夜生活又反映了DiscoDisco本土文化,他常光顧的及Canton等知名夜店是香港潮流的重要風景。朱耀偉強調,陳百強重新定義了香港流行文化。
研討會中,由學者陳嘉銘主持的嘉賓分享環節同樣以時尚為焦點:設計師及電影美指司徒衛鏞曾經跟陳百強合作,他為陳百強在日本東京表參道拍攝雜誌照片。當時,他已看到陳百強的時尚觸覺,認為陳百強的品味與魅力是渾然天成的。
關鍵字:電影形象與社會階級
當年,香港有不少歌影雙棲的明星,但當紅的陳百強卻只演出4部電影,為什麼?影評人及策展人卓男從「角色設計」及「本色演出」的角度分析,整理出流傳至今的「陳百強印象」是如何成形。陳百強的形象
的社會氣氛中,林家謙及黄妍等人的作品有着另類的「勵志」與「療癒」元素,這是傳承也是更新;這些新歌通過電影呈現,並與其他角色/明星
另外,這次研討會的幾個報告不約而同觸及社會階級。的確,陳百強生於富裕家庭,於名校畢業,曾留學美國;成名之後,他的生活品味與一身名牌亦為人津津樂道。
流行文化研究者何婧怡蒐集了不少資料,又做了小型問卷調查,拆解陳百強「中產公子」形象的跨媒體建構:他上電視表演彈鋼琴,MV及唱片封面展示他的名車及名牌服飾,娛樂新聞中的他不諱言父親有幾千萬身家,他居所的高尚設計亦曾曝光。粉絲眼中的他則是優雅尊貴,散發上流社會的氣質。何婧怡指出,偶像明星既是文化符號,也是社會的情感投射對象。當時香港經濟發展及產業轉型,新興的中產階級出現,他的「都市中產青年」範式正呈現了香港中產的理想形象,這個因為社會需求而產生的明星文本,重構了香港人的文化認同。
浸大電影學院副教授劉慧則選了一個獨特的切入點:陳百強的英文能力。他曾推出英文唱片,在1988年為漢城奧運演唱英文歌;他曾為TVB明珠台唱台歌,為港台節目《聽歌學英文》演唱,都以英文演繹;他也曾以一口流利英文接受外語傳媒訪問。劉慧嬋視英文為一種流通的文化多於殖民的語言。她指出,經過商業運作,陳百強的英語能力成了他的明星资本,這跟他的中產背景與精英教育關係密切,展示了一種大都會魅力。這明星形象既表現了現代品味,也建構一種流動而混雜的本土身分,是殖民地表述與本土觸覺的結合。中大中文系教授何杏楓用「中額貴族」形容陳百強。她指出,「中額」的概念牽涉中產階級作為都市生活與文化生產的主角,而「中額貴族」不由血統或財富定義,而是一種對人情世故與市民生活的感受性與創造力;陳百強的曲風大眾化,歌詞亦未見實驗性,但他的明星文本既平易近人也高貴精緻,正有着「中額貴族」的特質。她認為,香港的人文學科研究看重富實驗性的創新作品,有時忽視了在地的日常文化,也不把大眾視為文化主體。因此,對陳百強「中額美學」的討論也在詰問學院關注怎樣的知識和文化。
幾位報告引來思考:香港明星的社會階級分析是很有趣的課題。當年,陳百強一身中產/貴族氣質;港大畢業的許冠傑本是社會精英,曾大唱英文歌,後來卻因<半斤八両>等作品成了草根代言人;至於真正草根出身星,象徵香港人的社會流動。這些明的梅艷芳,後來卻成了最華麗的巨星文本,都牽涉微妙的階級想像。
尾聲拾遺:妖、去世,明星研究
研討會尾聲的圓桌討論中,眾講者就未有觸及的議題拾遺。例如陳百強
外號「小妖」,曾在演唱會中參照美國Prince的形象,嘗試誇張大膽的造型,但他的這一面今天少有被提起;當年香港有妖女梅姐、妖男羅文、雌雄同體的哥哥,「小妖」又如何放在這脈絡去閱讀?
另外,是傳媒對陳百強英年早逝的論述。張國榮與梅艷芳在2003年的離世緊緊結合本土歷史論述,陳百強1992年因藥物混合酒精不幸昏迷,翌年去世,傳媒是怎樣論述的?社會是如何理解與想像的?並列這些問題讓我們思考:明星文本是建基於參與者的共識,但有哪些元素被保留被記住?有哪些被遺忘被排拒?明星與星迷研究又該如何處理這些問題?
圓桌討論尾聲,陳百強胞姊陳小儀十年之後,仍然為大家帶來歡樂與美發言,她說很高興見到陳百強去世幾好。明星研究目的之一,就是探問這「歡樂及美好」背後的環境、條件和經驗,讓這種情感結構與當下接通,也讓明星文本開放多元,令更多人可才可以讓星光不滅。以找到共鳴。也許,保持文本開放,
林敏驄為陳百強寫的歌詞創作對聯:朱耀偉在他的報告中拼合鄭國江和「靜默似歌/車廂内心裏流淚/晴天都會感動時日如飛/迷失中幻想抱擁憶記/已感自豪』
這抒情的對聯呼應他在近作中視香港文化為我們的「個人擁有物」(personal belongings),而非信或外來之物;研究明星,也是研究我們對明显的接收、記憶所思像——主角既是明星,也是我們自己。
文章图片转载自小红书momo